撰文：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副處長 游登良 圖片/攝影：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副處長 游登良

老忠實泉噴發的美景

萬里晴空的初秋午後，我與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擠在如劇場般的棧台上，等待黃石國家公園最著名的老忠實泉噴發。一對老夫婦以顫抖的雙手不時按下快門，希望拍 得老忠實噴發的美景與繞膝兒孫們分享。老夫婦來自美國東南部的亞特蘭大市，到黃石公園一遊是他們一輩子的夢想。

「看，開始噴發了！」有人喊著。一陣白煙從洞口冒出，不過不到幾秒鍾便隨風飄散。「只是噴口排出的熱氣，並不是間歇泉。」有人接口。「到底還要等多久才會 噴發呢？」等得不耐煩的小男孩問。「大概還要五到十分鍾，遊客中心的老忠實時鍾是這麼預測的，老忠實從未讓人失望呢！」爸爸向兒子解釋。一陣陣白煙噴出， 時大時小，大家都摒氣凝神等待老忠實的噴發。

老夫婦專注地凝視矽華堆積隆起的噴發口，嘴角不時微微抿動，重溫著甜蜜的美夢。我以朝聖的心情分享老夫婦的美夢成真，美國最具創意的國家公園構想發源地，世界的第一座國家公園，而老忠實的發現與黃石的探險過程，其實就是國家公園誕生的緣起。

早在1807年獵人約翰‧卡特（JohnColter）從太平洋岸返回密蘇里的聖路易途中，脫隊單獨進入黃石地區，在隆冬大地覆雪時節，令人難以置信地完 成500英里的探險旅程，他在現今已是國家公園的區域內看到不可思議的驚奇景觀。他說有一股水柱粗如身體，忽然從地面噴出高達百公尺，可是沒有人相信。他 的確看到一座「透明的玻璃山」（在現在公園內黑曜石斷崖Obsidian Cliff附近有大量的黑色火山玻璃， 在陽光反射下有若發亮的璃）、著火的地底正不斷冒著白煙和水潭中湧出滾燙的熱泉，這些都是現今大家熟知的黃石地熱景觀，但當時他所述說的景象卻被當作是放羊的孩子所說的謊話。

突然，事先毫無徵兆地，一股水柱從仍冒著白煙的小丘噴出，隱約聽到了氣笛的嘶嘶聲，卻被眾人發出的驚嘆歡呼聲淹蓋，大家高喊著「go！go！?」的加油 聲，水柱好似受到激勵般越竄越高，一股落下，另一股又湧出，有時水柱就直接化作一股蒸氣直往天上冒，有時水柱四散飛濺，形成一簾水幕在陽光下閃著晶亮。隨 著熱泉的時大時小、忽高忽低，在眾人的歡呼與讚嘆聲此起彼落中，老忠實又上演了一場吸引遊客目光的噴發秀。自黃石被發現以來，老忠實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 持續噴發，雖然噴發有大小之別，持續的時間有長短之分，百多年來就這樣忠實地依時演出，它與黃石其它千餘個間歇泉，共同將國家公園理念推向世界的舞台。

黃石的探險傳奇

在卡特探險之後的60多年，獵人們仍然在黃石地區來來去去，他們沿著黃石各條溪流河谷，主要獵捕河 狸或野牛等動物皮是獵人們在吹牛。直到1869年，來自蒙他拿的三位登山者，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深入探訪黃石東側的間歇泉盆地，並將他們的發現向仍持懷疑 態度的民眾報告。受到探險成功的激勵，一支全方位的探險隊，終於在隔年的夏天出發了。探險隊包括馬伕、廚師、40匹馬、一條叫巴比的牧羊犬、30天的糧草 及19位探險隊員，由原本職業為律師於南北戰爭時曾擔任將軍及國會議員，而當時則被任命為蒙他拿領地測量局長的華許邦（Henry D. Washburn）率領，另有一支由道恩中尉（Gustavus Doane）指揮的騎兵分遺隊隨行保護。

探險隊員們各具才華並充滿好奇，在華邦許的指揮下有系統地探訪與紀錄黃石特色及行經路線。第9天他們進入了現今的黃石公園範圍，發現黃石景觀的絕妙奇特遠 遠超出他們的期望與想像，不時有令人驚異地發現：間歇泉、地熱溫泉、瀑布和峽谷等。

在探險即將結束的前幾天，就像現今遊客所體驗的一樣，一幕令人永難忘懷的情 景發生了，當他們騎著馬沿著火洞河（FireholeRiver），走出濃密的松林時，遠在數百碼熱氣與雲霧繚繞的谷地裡，突然一股高達百餘呎的蒸氣與水 柱射向天空，頓時每個人都為這突如其來的奇異景象瞠目、結舌久久不能言語。觀察了一陣子之後，探險隊員們發現這座噴泉的噴發是有規律性的， 故取名老忠實（ O l dFaithful），也隱喻不可信的傳說其實是忠實的傳述。

沿著彎曲折轉的（MadisonRiver）谷地草原東行，不時穿過朝陽透過林梢灑在路面的斑斑光影，冒著霧霾的河裡偶爾出現成群戲水的綠頭鴨與 加拿大雁，挺立樹稍的美國金鷹（Bald Eagle）與林地上覓食的松雞，河流彎處三兩漁人在及腰的溪水中揮舞著釣桿，松林裡野鹿忙著吃草，還有可能是昨日傍晚擋阻我們去路的那隻美洲野牛靜靜地 在河岸邊渡步。邁迪遜路口（Madison Junction）的南方， 地圖上標出一座「國家公山」（National Park Mountain）引起我的好奇，在遊客中心問瞭解說員才知那就是構想國家公園之地。

第一座國家公園誕生的緣起

華許邦探險隊分頭完成黃石觀測與紀錄準備打道回府的一個旁晚，他們相約在火洞河、吉邦河（Gibbon River）與邁迪遜河的匯流點附近紮營，在熊熊營火中大夥交換著探險經驗與心靈感受，「黃石！這塊尚未被開發破壞，充滿奇觀美景的地方，必須想辨法好好 保存下來！」大家熱烈的討論， 律師兼記者的赫吉斯（Cornelius Hedges）在文章中這麼寫到：「當大家思索如何保護他們經歷的美景，討論哪一處最能代表黃石景觀特色，並可成為旅遊據點時，我率先建議應結合大家的力 量把這個地方劃設成為一座國家的公園，夢想也許可能實現。」他們共同的結論是：這樣美好的地方必須禁止任何人進駐並保護成為公園。這個營火討論就發生在這 座不甚起眼的國家公園山腳下，所以大家均認同此地就是世界第一座國家公園構想誕生之地。

探險回來之後，他們四處演講並在報章雜誌為文介紹，爭取將黃石地區劃定成為公有保護區。經過他們的努力與大眾的施壓，聯邦政府在隔年夏天派出由地質學家海 頓（F. V. Hayden ）為首的科學探險隊，除有學者專家進行地質調查外，同行的還有前輩攝影家傑克森（Wi l l i a m J a c k s o n ） 及藝術家莫倫（ T h o m a s Moran），他們的照片及圖畫作品相繼在首府 華盛頓展出並得到熱烈的迴響，此舉加速了國會議員對黃石國家公園立法進展，其中莫倫最有名的作品「黃石大峽谷」由國會收購併懸掛於參議院大廳。再度隨行保 護的道恩中尉在他的報告中指出：「作為自然景觀供大眾欣賞，它是無與倫比的；當作科學研究題材，它一定可以獲致偉大成果；在地質學、礦物學、植物學、動物 學及鳥類學等各分支學門，它可能是地球表面最好的自然實驗室。」1872年3月，格蘭特總統簽署了黃石國家公園法案，劃定200萬公頃之土地「供作大眾公 園或遊樂場所，以為全人類之利益與享樂之用」，世界第一座國家公園於焉誕生。

軍方介入維護黃石公園

黃石國家公園成立的前幾年，實質上並未獲得應有的保護，盜獵仍然猖厥，遊客被強盜搶劫或殺害仍時有所聞，還有不肖遊客在溫泉池邊刻上名字或把美麗的鍾乳石 砍下帶回家作紀念，國會不但未賦予必要的執法權，維護經營的預算也必須自籌，甚至連處長一職也是無給職。當時到訪的遊客都認為假如國會不賦予必要的執法 權，黃石公園的自然景觀將會被破壞殆盡，國家公園設了等於白設，反而因吸引大量遊客造成更多的破壞。時勢所趨，剛打完南北戰爭的騎兵隊被認為是最有能力處 理這些問題的單位。

1886年8月17日傍晚，美國第一騎兵隊進駐黃石，命令立刻下達取締任何不法行為，並全力維護到訪遊客的安全，原本不提供經費的國會也改變初衷給予支持。

騎兵隊駐守管理黃石國家公園長達30年，而工兵部隊則負責設施與道路的修築，遊客得以方便進入。軍隊的支援與接管對國家公園政策不明的時期的確功不可沒，被 譽為國家公園之父的約翰繆爾（John Mure）曾讚頌道：「感謝山姆大叔的軍隊，他們的所作所為的確可圈可點，使得黃石的每一棵松樹得以快樂的揮舞著枝椏。」

溫泉活動與間歇泉景觀

黃石的「8」字型環園公路（Grand Loop Road），長達227公里，像是在綠林中打了個美麗的蝴蝶結，有些路段圍繞著地熱區蒸氣滾滾的地表，或不時發出聲響如打著嗝的地獄之谷，爬越起伏如馬鞍 般的山脈（我們在短短幾英里路就二度穿越北美洲大陸分水嶺），有時是筆直穿過河穀草原，有時則是沿著青山倒映一碧萬頃的湖泊曲折而行。

黃石國家公園的溫泉活動和間歇泉景觀堪稱世界一絕，不論溫泉種類、大小、氣勢和奇特性都是難得一見的景觀，光是間歇泉就有300餘座，是世界間歇泉最多的 地熱區，而老忠實所在的上間歇泉盆地（Upper Geyser Basin）就有多達150座間歇泉，更是世界間歇泉最密集的地方。其實老忠實間歇泉並非黃石地區噴得最高、最有規律或最為壯觀的，但沒有任何一座間歇泉 像老忠實結合了以下三種特色：夠高、夠壯觀和不令人失望的規律性。老忠實 每天20到23次的噴發，平均每77分鍾一次，每次持續2至5分鍾，噴出水量4000到8000加崙，噴出水柱平均高達39公尺而最高甚至可達60公尺。 1999年的觀測發現：老忠實噴發的間隔時間正持續拉長，平均每87分鍾噴發一次，比10年前所記錄的77分鍾要久一些，比更早的資料平均68分鍾更是延 後許多。100多年來日夜不停的噴發，老忠實似乎已經顯得老態龍鍾，當初取名「老」忠實似乎有先見之明。

1 9 6 0 年威斯康辛大學的布魯克（Thomas Brock）教授在黃石溫泉裡發現數種氰化菌，其中（Thermus aquaticus）菌所含的酵素，目前被廣泛用於包括抗愛滋病或抗癌的藥物，以及作為犯罪偵察時DNA序列比對的反應，年收益高達3億美金。科學家相信 溫泉裡還有更多微生物可供人類使用，同時推測溫泉細菌與地球最早出現的生命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這裡的任何東西都是為國家或全人類而保存的，即使是淘取溫 泉水樣或拿藻菌去繁殖都得付錢給國家公園，因為這些菌類都是版權所有的！」公園解說員這麼告訴我。

馬默斯溫泉與石灰華梯田

間歇泉壯麗與動感的精彩表演秀，牽引著每個遊客期昐的心弦，而馬默斯溫泉則以典雅與寧靜來展現另一種地熱景觀之美，同樣吸引眾人的駐足欣賞。記憶中一張石 灰華層層堆疊的100多年前老照片，一群女士與小孩或坐或立，有的撐著18世紀小洋傘，有的戴著羽飾高頂圓帽，在一階階狀如古羅馬教堂雕刻石柱的鍾乳石旁 合影， 所在位置就是馬默斯溫泉（Mammoth Hot Spring或譯作長毛象溫泉）的米諾瓦梯田（Minerva Terrace或譯作智慧與藝術女神階地）。

馬默斯溫泉的石灰華梯田（或稱階地）好像一座被翻轉過來的石灰岩洞，世界最獨特的溫泉沈積石灰華景觀，是一連串自然化學作用與地下水加熱上湧共同創造的奇 蹟。形成的原因係滲入地底的雨水被加熱，再溶解熔岩漿釋出的二氧化碳成為弱碳酸溫泉，接著再溶解石灰岩層中的碳酸鈣形成碳酸鈣溫泉，溫泉水湧出地面後因冷 卻釋出二氧化碳，最後溫泉中的碳酸鈣因過飽和而逐漸沈澱、凝固為石灰華。

美國最大最美的高山湖泊

黃石公園約有10％的面積是水域，其中最主要的水域便是黃石湖，面積353平方公里，湖岸長160公里，深達97.5公尺，是65萬年前的那次火山噴發造 成塌陷並蓄水成湖，座落海拔2357公尺加上東側環峙入雲的山脈，成為美國境內最大最美的一座高山湖泊。1869年華許邦探險隊的一員曾這樣描寫黃石湖： 它就像是虛幻的夢境，不經意的來到了孩子的夢裡。百餘年來它是否一如往昔？撼人心弦的寧靜！就端看你的心境了。

黃石河源自黃石湖朝北流去，曲曲折折像條不停扭曲鑽動的大蛇，地形學上稱作曲流，沿河而行的環園公路則上下起伏，時而望見群山豁豁或時而俯視離離草坡，不 一會兒便進入了寬廣美麗的海頓谷地（Hayden Valley）。這片平坦多沙礫的谷地在最後一次冰河期仍是黃石湖的底部，如今則四處分佈著濕地與沼澤，是公園最大的一片 綠地，成為野生動物的重要 黃石河出了海頓谷地繼續朝北，散漫的水流開始匯聚加速，起伏的山巒趨前環抱，森林不再遙不可及，河道被擠進陡斜的岩石凹谷，松樹擁擠挺立在崖岸邊，河水在 深窄的河底激起水花，遠遠便可聽到它的怒吼，它正雕鑿著黃石國家公園最具象徵意義的黃石大峽谷。

多采的黃石大峽谷

來到黃石大峽谷的藝術家觀景點（Artist Point），整個峽谷正沐浴在午後斜陽裡，大地光芒四射，多彩的黃石峽谷岩壁耀耀生輝，出現金黃、鵝黃、橘紅、灰褐、乳白與紫黑等美麗色調，隨著陽光更 西更斜，色彩加深加濃，有如一張彩畫，一幅透明水彩的漸層畫作，置身其中，我感覺到自己也光鮮亮麗起來了。

在深遠的谷底，河水在夕照反光下有如一條銀白色帶，遠處是增添峽谷動感與氣勢的下瀑布（Lower Falls），落差高達93公尺，如匹練般滾滾白瀑上緣出現青綠蕾絲邊，幾經查詢原來那是瀑布上緣的岩石凹穴，墜落的溪水在尚未變成白瀑水沫之前的顏色。

「??峽谷最美或最震懾的地方位於下瀑布下游2 到3 英里遠的狹窄凸出點，站立或著可以躺下以保安全，如此美景所激起的感動，我是永遠都無法向別人描述清楚的。沈浸於此美景之中，我體認到自己的渺小、無助， 我恐懼身處於此絕境高崖，我毫無能力來描述或無從去瞭解這奇妙的自然景觀??。」這是1870年進入黃石的探險隊員之一的藍佛（Nathaniel P.Langford）對黃石峽谷的感受描述。

同樣的，當我走到觀景平台時，黃石峽谷就像幅全景照片在眼前展開，我為期盼多時終得一睹的世界美景而心跳加劇，峽谷、河流、森林、瀑布無處不美，巨石、孤 松加上它 無暇的色彩，我手 足無措得不知該以那一種角度取景。峽谷的顏色是12萬5000年前火山活動所流出的地熱泉侵染而成的，然而它並未因年代久遠而稍有退色，多彩的岩石隨著光 線角度呈現以紅與黃為主調的不同色澤，這也就是黃石（Yellowstone）名字的由來。

有一條步道可以到達黃石下瀑布，短短的600公尺路徑落差達180公尺，我不辭辛苦地來回，只為下到谷底去仰觀峽谷的壯麗、俯聽河水跌落百來公尺深所發出 的巨吼，感受大自然無與倫比的力量。在瀑布轟隆隆巨響聲中思緒似乎得到了滌洗，我回味著這趟黃石之旅：老忠實衝上藍天的噴泉、馬默斯白中帶黃的石灰華梯 田、有如藍寶石鑲紅黃翡翠的地熱溫泉、有紅黃白紫顏色的黃石峽谷、成群的野牛與四處遊走的土狼??，我終於實現了多年的夢想，黃石國家公園美麗動人的影像 將永遠烙印在我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