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李圓恩
照片提供:李圓恩
還記得我在兩年前,即2009年的1月份,曾參與屏科大野保所的臺灣黑熊研究團隊,擔任研究協助志工。2年後的同樣月份,我決定再次前往。理由我也說不清,除了以行動支持一項在地且別具意義的研究進行,我亦非常喜愛大分這處地方,當志工之餘,山所回饋我的更是難以數計;另外則是在30歲時,我決定甄試研究所,料想開始研究生生涯後,大概就暫時沒機會在山裡待上那麼長的一段時間了,於是排除萬難,我再度走入大分。進入山裡有那麼難嗎?你會說。我想那和心境有絕大關係,現實只是一種薄霧似的阻撓,卻又具像的足以阻擋你跨出腳步,如何在與自己的對話中,說服那個猶疑反覆的自己,也是一種過程。而最近的我並不想想太多,只想出發。
過往並不那麼可靠,雖則2年前我是騎著摩托車穿過合歡山來回,但今年降雪格外頻繁,在出發前一晚的晚餐時,我還堅持著「騎機車穿越說」,眾同事們就紛紛提出強而有力的論調依次擊破我單純而天真的想法,於是在徹底的被說服後,我和同伴毛毛臨時決定從北部繞往花蓮。他上網訂了火車票,因為我還與東華的老師約了中午會面的時間,於是我們在2011.01.10凌晨03:30,從梅峰騎著毛毛的摩托車下埔里,在這段路程中,我就開始衷心感謝起其他同事的睿智,因為坐在後座背著大背包的我,在短短的一小時路程中已感不適,若真這樣坐到花蓮,先不論合歡山下雪問題,我的腰大概會在長達3個多小時的路程中,受到一種凌遲。
車輛稀少,黑暗而深邃,隱隱泛著一種光的霧夜,空氣中有一種花香,04:30抵達埔里,搭上5點往臺北的國光號。同事俐璇傳來簡訊說梅峰正在下大雨,那表示,合歡山正在下雪,再次感謝英明睿智的同事們。這表示,所有人的腦袋加起來,還是比一個固執的腦袋厲害多了,尤其是比一個老覺得前年我就是這樣騎過去又騎回來都沒遇上任何特殊狀況(除了回程時蠻冷的)的頭腦簡單傢伙好。
08:37,客運在接近臺北時陷入了一種交通無解盤扭狀態,差點讓我們幾乎趕不上09:20的太魯閣號。我本來還奢望能搭上更早一班火車呢!似乎都喜歡讓自己處在一種極限中,測試崩裂的可能。09:02抵達臺北車站,順利搭上火車,然後換車在志學站下車後,毛毛幫忙攔了輛小貨車把我載入東華,在遲到了半小時後──我曾一度嘗試攔計程車進入校園,但是沒有半輛計程車的蹤影,遺忘了此處是花蓮,但小貨車願意搭載我這個外地人的濃濃人情味,也讓我再次確認了自己正身處花蓮。
16:33搭往玉里的火車上,路人甲問起:「下雨耶!去爬山?!」「有什麼關係嗎?」我心裡這樣回答他,雖然嘴巴裡冒出的則是另一種應付。不是總需要解釋的──很多事怎麼解釋,依舊無法說服一種既定的成見,不是嗎?
20:10我們從玉里的網咖步出,在入山前最後一次上網將公事再做最後可能的交待,燈光微醺,背個背包像個正要去旅行的人那樣,是我一直重複彷彿夢境的現實。與黑熊研究計畫助理冠甫、警察大學大二學生阿斌會合,分完、打包裝備與糧食後,22:04於南安管理站睡去,結束了這自臺灣的中心出發幾近繞行了半個臺灣的一天。
2011.01.11六點清醒,外頭灰濛中有鷹的叫聲,在這樣的山谷裡襯托出了一種蒼莽,而眾鳥們的混聲合唱,是令太陽也會帶著感動醒來的。整片的紫花藿香薊,在山谷間框起了一方浪漫,廣袤稻田融融的溫暖在其中瀰漫,雞犬相聞就在玉里的當下。佇立在稻田邊的我似乎瞥見了一隻藍磯鶇,以及飛掠而過的鶺鴒、和幾可撼樹的成群麻雀、綠繡眼。遠方傳來竹雞、大彎嘴悠遠的呼喚以及山羌嗷叫接近吶喊的奮力。
近8點我們從南安坐上小貨車,抵達登山口後,一路遇見了優雅漫步古道的藍腹鷴公鳥,成群撒落秋葉般飛起的灰喉山椒鳥(只能感動)以及甘願負起保衛山椒鳥等好夥伴們職責那背部泛著高貴藍光的小捲尾。
雖然許久沒見面,因為早已認識,有著許多近況可以隨意分享。冠甫說他來回這段路徑已29次,看過野外的熊8次,其中就包含了郁葶3次,芭樂1次,阿土2次,似乎只要梅峰的解說員前來,看到熊的機率就大增?!那麼這次我們出動了兩個解說員勒?只有熊知道了!
沿途都是動物的排遺,冠甫儼然是個專業的解說員,總是適時為我們進行精闢的山林知識解說:「山羌排遺散開淚滴狀或成團,較小粒,數量少」、「食蟹獴的排遺裡會有一些螃蟹的骨骸」、「麝香貓吃禾本科治療寄生蟲,有時可見到整條完整的禾本科,似有清腸胃的用途。」、「猴子大便會分節。山豬也會分節,但比較大條。」、「黃喉貂,吃蜜蠟,排遺是一種蠟黃色。牠們會將排遺留在石頭上,是屬於貂科標記行為。」、「山羊排遺一堆很集中。」、「爬蟲類、鳥類排遺上有白色尿素」、「山羌排遺較軟、山羊排遺較硬」、「山羌邊走邊上廁所,排遺軟易變形」…….尤其是面前就有實物比對,真是一堂令我們收穫頗豐的「排遺學」呢!當然,實際上仍舊很容易搞混,光「聽」總是不如花時間沉浸其中深入體會的深刻。
樹林裡成群混同的鳥兒們喧雜其中,不時會傳來猴子威嚇的聲響,冠甫提到原住民大哥曾說:猴子丟石頭很準!若是你在吃便當,牠們就用石頭丟便當,想像著那幅畫面,應該就是小鬼頭的德行吧?
鼴鼠鑽過,浮凸猶如土面血管的隧道,不小心被我們的大腳踩塌了一小段,洩了氣般的傾頹,鼴鼠不知道會不會很苦惱?或是早已習慣大自然裡許多不可逆料的意外?烏心石落花在地面撒上了一層純白的芝麻粒,撿拾一把在掌心湊鼻嗅聞,那馨香定令你難忘;白耳畫眉一隻隻躍上樹尖,像音符一般爬升,環繞著我們。小啄木「啾‧啾‧」喚著,我的頭總是隨著牠的叫聲轉動找尋,宛如啼聲正拉扯著我的神經。接近黃麻1號吊橋時,地面上有爬行著的猴子,快速的爬過了我們的視界。
古道上沿途都是(只有)日本人的殉職紀念碑,被抹去的有多少原住民的血淚?迷霧益添古道氛圍。白喉笑鶇的笑聲和臺灣山鷓鴣(深山竹雞)煮開水般的鳴囀自霧中傳來;舉尾蟻巢環抱著手臂粗的樹幹;一片蛛網被山風推著如絲綢般飄盪,卻不至於破裂,大自然其自明瞭適可而止的真義。冠甫斷續提到:「楨楠屬、懸鉤子是黑熊夏天的食物。」而我為了哪一句話回到山裡?記得誰說過的一句話?而我說過的哪句話被記在心裡,用我自己也難以理解的牢靠方式?
途經的某幾段路上,有大片大片的葉子像被扯下來一般鋪在路面,下午時雨就滴滴答答的越落越大滴,山裡都被白霧掐住了,透不過氣。白耳畫眉從嘴巴射出警戒的音調,提醒著強烈冷氣團也許已翻過中央山脈而逼近了;黃杞和臭辣樹果實紛紛被拋落橋面,楓香卻還高高舉著;瀑布和雨滴的聲響牽起了彼此的手,聯成一氣,壯大了濕意。
冠甫提醒我們看進瓦拉米吊橋對面的不遠處有舊棧橋的遺構,讓我驚醒在一種熟悉中的忽視。路旁的崩塌地,一棵青楓整樹紅葉堆疊,像要把自己掩埋一樣;地面上毀壞的蜂巢坦然著自己的破敗;黃胸青鶲模仿著條紋松鼠的音調,還是條紋松鼠模仿牠的?伏石蕨依舊固執的抱著大樹,那身型瀰漫著一股天長地久的情調。巒大杉、柳杉一路綿延,然後浮築橋出現了,提醒著人們瓦拉米山屋即將抵達。
一度有點疲累,但專注當下竟也不知覺的抵達了今日的終點。寧謐的下午,櫻花已含苞飽滿,桃花竟三三兩兩露臉了。晚餐時聽到奇怪叫聲,走入屋外的覷暗一看居然是鼬獾,我沒能瞧清楚,卻感到開心。19:32睡去,山外的人都還醒著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