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李圓恩
照片提供:李圓恩
續 《臺灣黑熊作夢的地方─大分黑熊志工行(4之1)》
11.01.12晨起,雨霧迷濛,冠羽畫眉奏起一陣群起的驚慌失措,給平靜的早晨添了一絲緊張氛圍。眼鏡忘了擦洗,看來要帶著某種微小卻又巨大的干擾走上一天。小鷦鶥念著「今天天氣好嗎?」的咒語,但看來似乎失效了──這正是日本警察最害怕的雨霧天氣,以往原住民總是趁著這般朦朧難辨的掩護出其不意的出草,同伴冠甫還補充尤其前一天下雨的話,哺乳動物就不太出來了。
我們倒是遇到了山羌、以及態度從容優雅,眼睛周圍有著一圈紅和紅色雙腳的藍腹鷴母鳥。冠甫閒聊中提到「山豬喜食雞母蟲。」、「熊也吃鬼櫟,大葉石櫟較不愛。」、「(里壠山)後大埔石櫟臺灣最大,小西氏石櫟第二。」、「稜線、緩一點的地方動物也愛走。」、「山羌腳印前後不一樣,前尖;山羊前後寬度變化不大。山豬腳印像愛心,橢圓形。山豬山羊較易有副蹄。」、「腳上1公斤,背上4公斤」、「『馬告』的布農語是『海姆斯』」、「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動物是藍鯨;臺灣陸域哺乳動物最大的是水鹿」、「螞蟻窩中間有樹幹,蜂窩懸垂」、「水鹿角2-3歲開始長,一尖性成熟,四歲2尖,五歲3尖。」、「棕熊也有白的」……這一路好像在上生物課,更新糾正了一些觀念,例如黑熊是將青剛櫟的枝條折下,我之前以為是打斷的,途中還進行了熊毛陷阱的調查。據說,外國研究熊的學者曾提到:「黑熊以嗅覺看世界」,那是我們難以企及的境界。
在綠駐在所發現水鹿大便,而地面星佈芋頭被扯起分開的梗──在尋常中總能發現些什麼,如果你的心願意挪出空位。討論到外來種鳥類如白腰鵲鴝、黑頭織布鳥的漫溢,那麼,文字究竟可以幫上環境什麼忙?這些在自然界中錯縱複雜的因子所造成的影響,有一天也會滲透蔓衍攀附的來到我們身上。
18k可通電話,同伴三人都在打,我則選擇坐在下背包處吃餅乾。並不是我沒有牽掛,只是習慣進入山裡,就讓自己暫時徹底的消失,讓感覺變得清明透徹,我想到了「勇者無懼」這四個字,沒有牽掛,就不怕失去。
在抵達有著藍白塑膠布的山陰駐在所遺址前,一隻紫嘯鶇夾著一抹悠遠的藍瞬間遠去,在此之前我們正沿路討論著骨頭(山羊)及蹄印。
此處有棵超大的山桐子,因此又被稱為「山桐子營地」,儘管迷霧漫漶,仍舊可以感受到古老山桐子的巨大及自信(上次我就完全沒注意到它的傲然)。鳥很多。我看到了紋翼畫眉、黃腹琉璃等,耳朵則湧進了各式鳥囀──人們因為看過許多鳥而驕傲,而鳥只為生命驕傲。我們吃著午餐,一邊逛進了山陰駐在所遺址,在路旁發現一堆藍腹鷴母鳥的羽毛,顯示著不久前有場自然界中激烈的狩獵,然後一切都歸於平靜,宛然甚麼事都沒有發生,只餘下了那堆鳥羽為證。
當思緒跑遠,最終仍舊回到當下。我們陸續經過了卡里卡斯駐在所、十里駐在所、石洞駐在所、石洞溪等等,抵達抱崖山屋後,明顯的察覺到寒意。下午閒聊山事,好笑的是行走時都只想到想吃的東西,六點多吃鴨賞麵。晚上聽見ㄒㄩ~~這樣的貓頭鷹叫聲,清晨則是咕咕,但我終究不識。而上回,也是在這裡聽見了貓頭鷹的叫喚,也許這裡是牠們的大本營哦!
11.01.13昨晚睡得不太安穩,不知道是否是一種屬於生命的掙扎干擾。每天都是最美麗的一天,都有可期待的物事──今天的期待則是,要進入大分了!天氣終於稍微好轉,一路都是碎解的鬼櫟殘骸,和被時間著上睿智顏色的大葉石櫟。金翼白眉的早餐是什麼呢?一整群的紋翼畫眉塵沙般的席捲竄入深林,猴子打架、恫嚇的音響,激盪起山谷裡蒸騰霧氣。
路旁,五色鳥、紋翼畫眉正大快朵頤著蓪草大餐,霧旋即又漲滿了山。這條名符其實的蕨路,起伏著各式的綠。五葉松毬果滿地,行經新崗吊橋,可俯瞰正在開花的烏心石,沿路水鹿大便,像是迷失在森林裡小女孩撒下的記號,但這記號則多到簡直是鋪滿地面的程度了!──天氣總是慢慢變好,再慢慢變壞,在這樣緩步推移的空檔間,我們被容許了適應和準備好接受。
往儒潤山的稜線爬去,成片的稀子蕨幻化成了綠色海浪。不意撿到一顆11月最多的臺灣蘋果果實,已經敗損了,卻依舊令人想起秋天。當我們終於翻越稜線,來到可以眺見大分山屋的所在,冠甫憂慮的提起最近大分河床上的植物演替透著一種古怪,成片的芒草約好似的全數枯死,追隨而上的成片蕨類,又顯得鬱鬱寡歡,再來呢?
這裡的松鴉學著熊鷹叫,不像梅峰那的松鴉是學大冠鷲,但你怎樣都無法輕易否定牠的語言天才;綠鳩忘情鳴唱著,不改牠的喜感和歡愉。發現自己開始懶得記得詳細,熟悉有時會換來一種欺瞞,以為自己都掌握了,以為一切都明白了,卻陷於巨大的無知和無感,熟悉會欺瞞抹煞一些真正的感覺,因此我不定時逼迫著自己離開。
站在大分吊橋上眺望,鉛色水鶇、紫嘯鶇是溪流的熟客。而,我總是幻想著看見黑熊會在拉庫拉庫溪上游河床奔跑。兩隻河烏尋寶似的輪替潛入不知道停滯為何物的拉庫拉庫溪;像穿了一身日本和服的小剪尾忙碌的在石頭上跳來跳去,就像正在照顧著什麼珍貴的物事。
終於,我們即將抵達大分山屋,在此之前,還有一段長長的引道。出發之前讀了由楊南郡、徐如林合撰,南天出版的《大分抗日雙城記》,內容主要記載此區域布農族近20年的抗日史實,因此行來特別有感觸。其中,書中曾提到有個後來被日本人滅殺的頭目及其家人步上大分山屋的過程,一步一步,若每一步都步向生命的終點,那是怎樣的心緒?我走在這段長長的引道,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山屋門口的一棵老梅樹正在綻放,梅花撲鼻香,讓人無法輕易忘卻的芳馨。四顧,大分山屋附近駐在所地基大部分都被植物攻占了,植物在跟人類的建築比賽耐性,它們極富耐心,不計時間代價,終可收復本來屬於它們的領地,我相信。
灰林鴞、山羌合唱著夜曲歡迎我們在大分的第一個夜晚。研究生郭熊、玉管處巡山員林淵源大哥及他的兒子都在,他們早了幾天進來,都有著各自的任務。而我們在大分會合了!
國家只注重貓熊,不注重黑熊,玉管處培養了一群年輕的巡查保育員來交接,累積緩慢,但我相信屬於它的力量!
11.01.14今天開始正式上工嘍!一早就隨著冠甫往今天的工作區域前進,途經拉古拉吊橋,是一座很漂亮的橋呢!我們忍不住停下拍照,才又繼續前行。鳥況不錯,遇見了松鴉、栗背林鴝、紅胸啄花、綠鳩、山紅頭,水鹿尖叫一聲,要我不要忽略牠保持了一段距離的存在。這些生物,都是冠甫口中的「基本款」,意思就是不用特地找都會看到。
沿途見到黑熊攀折的一些折枝,還有黑熊在樹上坐下痕跡的殘留,因為青剛櫟的枝條很韌,居然能承受住黑熊的重量呢!這些那些線索都明顯昭示著不久前黑熊們的駐留肆虐。水鹿數量越來越多,牠們吃光了芒草,之後也許也會吃光青剛櫟;因為這裡的水有鹹味,所以水鹿不似高山區域的親族需舔人尿補充礦物質,但有時會舔煤灰;黑熊打斷吃剩的折枝掉下來,會被隨之而來的水鹿山羊吃掉;廢棄的虎頭蜂窩則被黃鼠狼吃掉,猴子的浪費成性,樹下卻有山羌在等待牠拋下的殘餘……自然界中的平衡與牽制,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
車桑子成排迆徙,沿途都是山豬拱痕,地面彷彿起了雞皮疙瘩,幾近地無三里平,許多古道都被拱得難以辨識了,而小山豬會到處跑,你總是可以瞥見牠們奔竄的身影。黑熊和山豬打架,誰會贏?而老水鹿的鹿角較開張,反而會打輸年輕的水鹿哦!在山豬和植物的聯手夾擊之下,拉古拉駐在所幾乎解體了。
路上,我們遇見了一群黑灰背白肚鳥,回到山屋查鳥書,原來是花翅山椒鳥,對我來說算是陌生的鳥!粗毛鱗蓋蕨毫不顯眼的矗立山間,溪谷裡的光,讓人忍不住屏息凝望。被水鹿剝了樹皮的櫻花樹,應該還不至於死亡;公藍腹鷴在陡坡快跑,步伐似一個被纏了小腳的女人那般款擺,我在後頭忍不住笑了起來;虎頭蜂吃食樹液,啃咬著,很陶醉的模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