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提供: 內政部營建署
本文為內政部營建署107年12月出版「為愛出行」書稿節錄P112-120
生態旅遊的契機
民國93年,行政院永續會選定社頂作為生態旅遊輔導地,墾管處隨即提出「墾丁國家公園生態旅遊計畫執行綱要」,確立尊重自然人文,強調教育解說、在地組織主導、自然環境與社會文化負面影響最小、永續經營、回饋社區與社區參與幾項原則,社頂和墾管處的緊張對立,從此逐漸轉為夥伴關係。
「生態旅遊其實是一種策略、手段,藉由推動生態旅遊,讓當地居民也能參與保育工作,」林瓊瑤說。而社頂推動生態旅遊的重要推手,是屏東科技大學森林系教授陳美惠。
「陳美惠老師是社頂的保母,」剛卸下社頂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職務的余小芳指出,國家公園的立場與社區部落有很大的扞隔,對墾管處而言,最中立的表達就是禁止什麼、允許什麼;但居民覺得規矩都是墾管處定的,讓我活不下去,我就要抗爭。有賴學術單位、陳美惠在中間潤滑、協調。「華人世界,本來就是師者為大,我們尊敬老師,比較不會起衝突。」
即便如此,要輔導向來沒有保育觀念的社頂居民,仍是件艱難的任務。陳美惠首先要取得社頂「頭人」的認同,這個人就是當過2屆墾丁里里長、5屆墾丁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的蔡正榮。
「我們沒有生態保育的觀念,為什麼要保育?從小就抓青蛙、抓鳥,為什麼不能抓?」蔡正榮說,當時也不懂什麼是生態旅遊,一直要求要做一些硬體建設,像入口意象、路燈、步道等等,但都被老師拒絕,「老師說生態旅遊就是要自然,不要有太多人為的東西。」最大的衝突是承載量管制,「當時我認為,有人潮就有錢潮,可是老師反對,說要永續經營,需要總量管制。」
陳美惠每星期到社頂與居民開一次會,「老師5點從屏科大開車來到社頂,經常鐵門還關著,不見半個人影,找到家住附近的理事長,才來開門、開燈、叩大家開會,」陳美惠社頂生態旅遊計畫完成後,在恆春成立里山生態公司。繼續留在恆春服務其他社區的林志遠當時還是研究生,對於老師陳美惠的高EQ,以及柔軟的身段,佩服不已。他指出:「那時候社區有很多問題,並不是所有居民觀念一致,還有另一派人質疑,往往我們在裡面開會,他們也在外面開會、喝酒吵鬧。」
虎皮蛙保衛戰
陳美惠第一次輔導生態旅遊,誠意十足,但理想與現實總是存在巨大的差距,虎皮蛙在社頂掀起的軒然大波只是開場。
專家們踏勘、調查發現,社頂有很多豐富的生態。像是梅花鹿、鳥類、蝴蝶、昆蟲、兩棲爬蟲類,種類繁多。最特殊的是只分布在恆春半島的2級保育類動物──津田氏大頭竹節蟲,外表看起來肥肥壯壯的,很像塑膠玩具,厲害的是,不需要經過交配行為就可以孤雌繁殖。
一開始社頂選擇了當時的保育類動物虎皮蛙作為切入點,墾管處提供經費裝備,組織保護虎皮蛙巡守隊,2人一組開始巡守虎皮蛙,孰料不到幾天就遇到強大的壓力,居民反對聲浪排山倒海而來。「虎皮蛙抓了幾百年都抓不完,為什麼要禁?」「要禁可以,小孩轉骨部落要負責。」一直以來,社頂居民以虎皮蛙燉蒜頭醬油,作為小孩轉骨的蛋白質來源。當保育與傳統衝突時,居民開始強烈反彈。
「連一隻青蛙都沒辦法保護,要怎麼做生態旅遊?」蔡正榮說,為了打破瓶頸,陳美惠老師帶著幹部挨家挨戶去做家戶拜訪,90多戶,轉了2圈,虛心求教,聽取建言,「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們部落活絡?如果沒有,是不是讓我們試試看生態旅遊?好不好?」在大家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形同默認的情況下,巡守隊硬著頭皮繼續巡守。直到有一天,反對最大聲的那個人,對從恆春來抓青蛙的人說:「不能抓!這是我們社頂的財產,我們都不抓了還輪到你來抓,回去!」蔡正榮聽了好高興,他知道「瓶頸打開了。」
早、晚各一次,每次一小時的巡守,真的起了嚇阻作用。「有一次林試所派了2個人騎摩托車巡邏,我跟太太2人徒步巡邏,狹路相逢,他們停下來,我們也停下來,他們以為我們是山老鼠,我們也以為他們是山老鼠,雙方都報警來抓。」蔡正榮笑說。
自組社頂生態巡守隊,輪流從事生態旅遊路線監測,守護虎皮蛙、梅花鹿、津田氏大頭竹節蟲等珍貴物種。
只是培力過程很漫長,居民難免疑惑,上課上這麼久,到底有沒有遊客會來?「生態旅遊一定要建基在為當地居民創造收入上,」林志遠說,有經濟收入,居民才有動能, 組織也才有運作下去的能量。培訓過程中居民一度懷疑到底做真的還是做假的,直到有團進來,有收益,才慢慢加深了他們的認同,從抗爭到變成夥伴關係。」
轉變的開始
墾管處委託當地居民從事野生動物與棲地監測,列出監測的指標物種,每天記錄、分析,當數量有急遽變化時,表示環境可能受到影響,就要想辦法去改善。林瓊瑤指出,以前監測工作是學術界在做,現在改由居民擔任,藉由參與,讓居民成為環境的監測者和守護者。
「感謝墾管處信任社頂,委託我們做食蛇龜調查,」余小芳說,其實獵人最適合做物種調查,因為過程中必須先捕獵烏龜,在背上記號,因此,由3名解說員加一位獵人,4人一組,互相監督、感染。「很多解說員經由那次計畫瞭解野外食蛇龜的食物喜好排行;獵人也會因此被收編了。」
古清芳就是被感染、收編的獵人。
「我以前是無所不獵的獵人,」滿州鄉港口社區理事兼巡守隊長古清芳說自己從螞蟻獵到梅花鹿,從小鳥獵到灰面鷲。「我曾經一個晚上打下63隻灰面鷲,一隻賣價600元,我就賺進3萬多元。」
被延攬擔任護鷹志工的第一年,他摸清楚巡邏警員的公私家車號,躲過巡邏,私下照獵不誤,第2年他被提報為優良保育志工,「真的不好意思再獵鷹了。」他說。
金盆洗手後,古清芳偶而還會見獵心喜、手癢難耐。有一次他遇見了果子狸媽媽帶2隻幼狸,他手癢動手抓到一隻小果子狸,媽媽逃走後又回來,古清芳見狀動了惻隱之心,把手裡的幼狸放了。還有一次看到天上一大群鷹,自覺獸性大發,想要重出江湖,為了控制獸性,立馬打電話給墾管處同仁,要對方請喝咖啡,對方也二話不說,立刻請他吃飯。
「『偶而為之不為過』的心態非常危險,」古清芳說,為了防止自己一時獸性大發,他把獵槍拆卸得亂七八糟,「即便想要重出江湖也不能用了。」
社頂居民在參與的過程中,慢慢體認了保育的紅利。
保育的紅利
當年因嚮往「開門見山」的鄉居生活,余小芳移居恆春13年,自稱「新移民」。「我想讓我的小孩在自然環境裡長大,」余小芳說,孩子在墾丁國小唸書時,體育課接觸到的沖浪板、獨木舟、趴板、長板、帆船、高爾夫球、棒球、壘球……,這些選項是都市小孩望塵莫及的。從小接觸自然環境的孩子,對生物具有極高的辨識力。
當都市人看到雞驚聲吶喊:「雞!」「雞彩色的!」「羽毛是亮的!」「在路上跑!」「雞為什麼在樹上睡覺?」時,社頂的小朋友看到鳥,開口說的不是「鳥」,而是「紅嘴黑鵯」、「大捲尾」、「烏頭翁」……。
余小芳說,剛移居社頂時,偶而會看到鄰居在曬梅花鹿的頭,近幾年已少見了。「不是為了那條紅布條不敢捕獵,而是久而久之,大家認同我們就是生態旅遊示範地。」她說,社區居民的自信提高了,這裡以前都是喝酒、賭博的地方,居民出去都不敢說自己是社頂的,開始推生態旅遊後,會覺得與有榮焉。。
而隨著自然逸出的梅花鹿越來越多,現在她早上6點載小孩下山去上學時,常會看到一兩隻在那邊閒晃,越來越不怕人了。
除了好山好水,社頂公民教育的養成,比很多地方都高。「在恆春鎮,一群人裡面,一定有社區解說員、森林遊樂區保育志工,或社大、墾管處的解說員,這樣的人口比例可能有一比十吧。」
而社頂的比例更驚人,聚落人口大約380多人,剔除20歲以下,以及在外地工作者,認同、參與協會的有196人,已占一半以上。部落裡EMT1(初級救護人員)就有6位,25位通過墾管處的第一線初級救護人員訓練(BRS),「我們希望解說員不是只做生態旅遊解說,還具有保護客人、野外救難的能力,」余小芳說,畢竟這社區一天只有2班公車上下,70歲以上的年長者超過十分之一,互相協助是必須的。
民國97年,墾丁國家公園也因為在社頂推動生態旅遊成效良好,獲得行政院永續發展行動計畫類第一名。民國104年「第3屆國家環境教育獎」,社頂又獲得團體組特優獎,儼然成了國內推動生態旅遊的典範社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