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 文:Forsealy
圖片來源:Forsealy
海拔3,742公尺的南湖大山,是中央山脈主稜線北段的最高峰,百岳排行第四,和玉山、雪山、秀姑巒山、北大武山並稱「五嶽」。南湖大山以其雄霸一方的氣勢,再者周圍眾山拱月捧星之姿,素來被封為帝王之山。但是最讓我神往的是山塊上的圈谷,雖然至今學者仍對南湖、雪山圈谷是否為冰河遺蹟各執一詞,但是紛紜的立論無法消減自己渴望一下這個環狀凹槽的堅持。
前一日晚間八點自桃園出發,由大溪進入北橫,棲蘭過後轉上中橫宜蘭支線。原本預計在思源埡口紮營,卻因為北橫兇猛湧上的一陣大霧,好不容易在四面楚歌中殺出重圍,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曾在網路資料上看過中橫南山村上有間只營業到晚上六點的加油站,知道那裡應該會是個不錯的休息地。中橫宜蘭支線路況比起北橫,可謂五星級的橫貫公路,機車一路狂飆,終於在迫近隔日凌晨時抵達南山村加油站。帳蓬也不必開了,攤開睡墊、睡袋,就在加油站分隔島旁昏睡去了。
翌日清晨五點自動清醒。吞下熱咖啡和起司蛋糕,經過半小時的車程,思源埡口的綠色鐵門讓人為之振奮。不消多時,一切整裝備妥,我們也踏上了林道的碎石路。努力想對照徐仁修的〈思源埡口歲時記〉,偏偏連相機都不敢放肆拿出來造次,因為自己做了超出體力的路程規劃。踢了6.7公里的碎石,太魯閣國家公園的南湖大山登山口終於矗立在前方。地圖上標示登山口有水源,沒想到行進至下切的水源路段,僅只一條黃色塑膠水管充當拉繩的路線,大概只有蜘蛛人喝得到這裡的水。
放棄取水,持續上行。不得不開始聯想這是北插天山最後1.5公里的加強版本,海拔陡地拔升。山徑上的根隙石間鋪滿陳年的枯松枝,在陽光隱逸跳躍下彷彿一條綿延的絨氈地毯,只是這地毯上,承載了太多登山客盈溢夢想的汗水與淚水。
隨著高度變化,林相也漸漸轉換不同風貌。滿地松針突然消失在一段黃土坡之後,緊接著是不討喜的泥土樹根路。也幾乎在同一瞬間,朝陽失了顏色,開始間歇出現濕冷雨霧。
「天氣變差了。」C看著前方山頭凝聚的白氣說道。不只遠方,山嵐也層層下繞盤旋,頭頂的冷杉樹梢已經籠罩在煙霧渺茫之中。
路過轉向多加屯山的指示牌,走在前方的我僅只看了一眼,又繼續向前。途中幾隊下山的登山客彼此招呼,「加油阿,要趕路了!」「謝謝。」在自己還無危機意識之前,被旁人提醒該趕路了,這著實讓我泛起無名惶恐焦慮。
「我們真的要趕路了嗎?」我回頭問C。此行速度為了完全依照我的體力前進,總是我走在前方。
「真的啊,事實上已經落後預定進度很多了。」C不疾不徐地說。
腦中清楚映現著整個路線圖,也瞬間明白了為什麼大多數登山記錄中,第一天都只推進到新雲稜山莊或審馬陣。一陣一陣的霧雨和冷風迫使我加快腳步,下午一點已過,距離雲稜山莊尚有 0.6公里,兩人決議到了山莊再吃中餐。默數著一步 80cm 的步距,還要踏出多少步才能看到期待中的建築物。
空氣中隱約飄來氨水的成分,一個山路轉彎處,終於到達新雲稜山莊。某登山團體的兩名原住民朋友告訴我們裡面仍有很多空位,依照天候狀況,我們應該在這裡落腳,而非前進。不能去審馬陣嗎?那裡至少離圈谷比較近,我問C。
三十分鐘後,C帶著滿滿的水和否定的答案歸來。聽到答覆的瞬間,相信我的表情有著化不開的失望和鬱悶。為什麼?我不甘心地追問著,想要說服C改變決策。
「我在收集百岳,妳以為我會比妳更不想去南湖大山嗎?」但是一般腳程都得花費兩天才能推進到南湖山莊,我們卻只有兩天便要包含來回,「我們去得了啊,但是沒有時間回來,食物雖然有多帶,卻也不是那麼充分。而且妳確定妳的體力足夠在一天之內上去又下山回到思源埡口嗎?」
是的,我沒有辦法。「對不起,如果是你自己一個人,應該就去得了了吧。」
「既然是一起的,就沒有『如果我自己』這件事情,即使兩個人,也是一個團隊。」C淡淡地說。
聽著C的安慰,扼惋自己這次徘徊在帝王的宮牆之外。但是面對山,既然不想挑戰,撤退成為必然。在得到第一座百岳之前,便從C的堅定裡上了寶貴的一課,而這一課,「學會放棄」,比起爬上了幾座山頭更加重要百倍。
既然不必再消耗任何體力,下午兩點半,開始在山莊過起法國時間。黃昏後,豪華登山團開始返回,清靜的山屋人聲鼎沸。入夜的山裡倘若排除嬉鬧嘈雜,只是一片深邃祥和的靜謐。當夜霧氣濃重,但在偶爾徐風撥雲的瞬間裡,依舊能夠辨別出天上的幾顆星斗。我和C同時開心地指出了掛在天上的那根大瓢子。仰望天頂,想起那個每天游泳三千公尺,只為了能夠背攝影器材上山拍照的陳培堃,自己終究是渺小的。
帝王,這次沒能親臨你寶座旁,終究有那麼一天,我會再次捧著謙遜與誠意前來,屆時,希望你以慈悲和包容,讓一個渺小的人類一探這崇高莊重的容顏。